她最终还是轻轻拍上田大勇佝偻的背脊。
“小娥啊...”
田大勇喘匀了气,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柔软。
“爸上次说话重了,你别往心里去。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,护不了你们多久了,我跟你妈,也是想让你能过得好啊。”
田大勇把烟袋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,“我后面仔细想了想,王屠户的事,是爸糊涂了,以后你的婚事,你自己做主。”
那只常年握锄头的手拍在她肩上,力道还是像从前那样没轻没重,田小娥被拍得晃了晃。
他转头看向灶台边抹眼泪的牛美娟,“咱们一家齐心协力,好好挣钱,先给小娥把剩下的饥荒还了。等悦悦大学出来了,咱们家就真的好起来了。”
田小娥僵着身子,任由牛美娟的泪水打湿肩头。
她望着厨房墙上那张被油烟熏黄的全家福,照片里的自己站在最边上,笑得拘谨。
原来有些枷锁,早就在经年累月里,长进了血肉里。
她恍惚间看见六岁那年春雨过后的泥泞小路,自己被几个顽童推倒在泥坑里。
田大勇扛着锄头从田埂上飞奔而来,沾满泥巴的解放鞋溅起一串水花。
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,混合着汗味与烟草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。
“以后谁再敢欺负我闺女,我把他打得爹妈都不认识!”
粗糙的大手擦着她脸上的泥巴,指腹上的老茧刮得她生疼,震耳欲聋的吼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,可她心里暖洋洋的。
“老话说得好,天下无不是的父母。我跟你爸这一辈子就活了你们三个孩子,只要你们好好的,比啥都强。”
牛美娟抓住她的手,掌心湿漉漉的都是混着鼻涕的泪水:“你爸经常说,你是咱们家最孝顺,最有担当的孩子,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,可我们也只是农村人,没读过书,受够了穷日子,只知道让孩子嫁个有钱人,吃喝不愁,就是享福了,谁知道......”
豆大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“你要相信,爸妈是真的想让你好啊。”
田小娥看着牛美娟脸上纵横的泪痕,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暴雨夜。
她高烧不退,牛美娟就是用这条打着补丁的围裙裹着她。
在电闪雷鸣中,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卫生所。
冰凉的雨水混着温热的泪水,一滴一滴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。
牛美娟虽然偏心,可过年的时候,她也有新衣服穿,有红包拿,有鞭炮放。
田小娥叹了口气。
心里的坚冰融化了些。
田大勇听得感动,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眼睛,哑着嗓子说:“以后,只要你不愿意做的事情,爸都不提了,爸只希望......”
话说到一半又哽住,最后只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田小娥抬头,看见田大勇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,那个曾经能单手提起百斤粮袋的壮汉,如今佝偻得像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松。
低头,一滴泪坠入饭碗,在冷掉的米粒间洇开小小的水痕。
是啊,他们或许不是最好的父母,给不了最好的爱,但如果没有那个雪夜的决定,她早就冻死在荒郊野外了。
即使他们之前做过挺多伤害她的事情,可这份救命之情,养育之恩,无论如何都是真的。
“爸,妈,上次的事情也有我的不对。以后,我会好好挣钱,牛乾家剩下的五十万,我自己能还上。”